第17章 赵骑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1

“杀！”岸边蹲地喘息的一千秦军步卒，发一声喊，一跃而起，从填河的秦军人缝中穿过去，跟着一跃登岸，就朝城墙下冲了过去。

哪知，城上赵军早有准备。

护城河与城墙间早已洒满了铁蒺藜，那东西四面尖刺，一寸多长，落尽城下荒草中根本看不出来。

秦军刚一登岸，就听“咿呀”一阵乱喊，跟着就跌倒一片。原本只刺伤了脚，可倒地一滚，身上也多处扎上，手一撑地，“噗”地一声手掌也被刺穿，鲜血淋漓。

此时城上又把那滚木礌石雨点般砸下来，当时伤亡不小。蜂拥而上的后续部队见状，都不敢再登岸，七手八脚把受伤的前军往回抢，一时拥挤在几条河上通道，向前冲与向后退的碰撞在一起，稀里哗啦有人落水。

城上的赵军见状，都冒着中箭的危险，探出身来朝河里放箭。河中秦卒有中箭的，当时挣扎几下，沉入河底，鲜血染红了护城河水。秦军弩兵见状都朝城上放箭，有赵军卒伍中箭，惨叫一声“噼噼啪啪”跌落城下。

王龁立马一处高坡，远远看见，知道遭遇暗算了。他回头对中军校尉道：

“发兵增援。三千弩兵，五千步卒，云梯上去，登城。”

“末校遵令。”

中军校尉把手中的令旗“呼啦啦”一通挥舞，“呜呜”号角一响，八千秦军增援上去。三千弩兵“铿锵锵”都朝城上放箭，五千步卒扛着云梯，借着箭矢的掩护，呐喊着向前猛冲。前军受到鼓舞，前锋都尉呐喊一声：

“再冲！冲啊！一鼓登城，杀上城去消灭赵军！”

“杀！杀上城去！”

前锋卒伍呐喊着撂下伤卒，复又扛起剩下的土囊枝捆，返身冲过护城河，冒死把肩上的土囊枝捆扔在河岸上，踩着新土枝捆，攀着城上扔下来的礌石滚木，拼死向城墙接近。间或有人踩中了铁蒺藜，跌倒在地挣扎，也有人被城上的箭矢和礌石击中，倒地身亡。

王龁远远看见，大喝一声：

“擂鼓鸣号，一鼓登城，消灭守军。”

中军校尉把手中令旗一舞，“隆隆”的鼓声擂响，震人心魄。列阵观战的几万秦军一起呐喊：

“杀——！一鼓登城消灭守军！杀啊——！”

王龁抬头看天，太阳已经升到头顶，不觉间已经是中午时分，想来两军都已经有些疲乏了。看看掌里城头，赵军射下来的箭矢稀疏了，我军已大部攻到城墙下，已经开始攀城。王龁回头对中军校尉道：

“再增援一万步卒上去，定要一鼓登城。”

“末校遵令。”

中军校尉把令旗一挥，跟着号角声响起，立时一万步卒跑步上前。快要接近护城河时，呐喊着开始冲锋。

前锋受此鼓励，越发英勇，纷纷攀着云梯，踩着肩膀，甚至蹬着城上扔下来的滚木，攀着城墙上树枝草根奋力登城。

第一波攻击登城的秦军开始在城垛间露头了，只听城上发一声喊，蹲在城垛下的赵军一跃而起，都一水地手中拿着长戈，朝露头的秦军乱捅。

登城的秦军都是攀着云梯，没处躲闪，只好手里拿着短剑格挡，哪里挡得住，叫赵军一通乱捅，当时穿胸破脸，鲜血四溅，都“噗通通”跌下城去，有的砸在人头上，有的滚落了云梯上的人丛。后续的秦军并不畏惧，仍然义无反顾地前仆后继。

毕竟是攻城的人多守城的人少。终于有人在登城了，城上立时传来厮杀声，刀剑铿锵声。呐喊声、惨叫声、城下的欢呼声，响彻一片。

此时城下铺天盖地全是冲锋的秦卒。城上赵军抵抗减弱，秦军蜂拥登城，厮杀已经向前推进，被城垛阻挡看不太清了。

通常情况下这就是克城了。以城外秦军的强大，城内守军的弱少，即使不能立刻迫降，城内的巷战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。

王龁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。

不过很快，这微笑一闪就消失了。四下环顾，万没想打一座这等小城邑，竟有这大的伤亡。看来人说燕赵多壮士，真不能小觑。

他转头对中军校尉道：

“传令后军赶紧用饭。一旦克城，叫后军变前军，立刻过掌里邑奔袭长平城下，不要误了与西、北两路夹击长平。”

“末校遵令。”

中军校尉正要拨马去传达将令，突见城内一阵浓烟升起，他拿手一指：

“将军开看，城中火起，必是前锋入城了。”

“嗯。快去传令，叫后军赶紧吃完饭，跑步上来。”

“末将遵令。”

中军校尉打马走了。

就这功夫，突然一阵杀声远远传来，听着声音不是在阵前，难道是赵军有援兵来救掌里。

王龁翘首远眺，想看清情况，好发令叫攻城部队当心。

刚一抬眼，突然就听“轰隆隆”一阵马蹄声如擂鼓，跟着就见一队赵国的骑兵斜刺了杀了过来。

马蹄快，秦军弩兵猝不及防，又是在侧翼，弩兵都尉只来得及大喊一声：

“放箭阻击！”

很多士卒还没闹清朝哪儿放箭，赵军骑兵已经杀到跟前，一阵马蹄践踏，挥剑砍杀，立时把掩护攻城的秦军弩兵，杀得稀里哗啦。

王龁看了大惊。他想叫跟前的弩兵放箭阻击，可是两军已经裹在一起，不分彼此。

他这儿稍一犹豫寻思对策，却不想赵军骑兵从秦军弩兵军阵中，一路砍杀踩踏，却突然拨转马头，竟直愣愣冲着王龁的中军杀来。惊得一干中军尉校一条声大喊：

“放箭，快放箭保护将军！”

哪里还来得及。不能阵前秦军张弓搭箭，赵军骑兵胡服骑射的本事，早已手腕一抖，一排乱箭已经杀了过来，但见王龁的中军人仰马翻，乱作一团。

护驾中军的都尉一看不好，大喊一声：

“跟我杀！”

拔剑拨马，带头朝赵军骑兵迎了上去。

麾下步卒一看都尉都身先士卒了，也都赶紧拔剑挺戈，乱哄哄只凭着不怕死一条性命，迎击赵国的骑兵拼命。

王龁见状，不敢拨马后退。

主将一退，搞不好就兵败如山倒。

他赶紧拔剑在手，朝四下大喊一声：

“杀！跟本将军冲啊！消灭赵军骑兵！”

身边中军的一干书记号兵见状，也都挥舞着手中的家伙，不管是号角还是令旗，都跟着王龁往前冲。

毕竟秦军人多赵军人少。赵军的骑兵见秦军没有一哄而散，再看秦军阵列一动，一时找不见将旗所在，领军的赵军骑兵裨将赵茄，便一面喊着杀声，一面把手中的佩剑在空中划圈。

一干骑兵明白，都呼啸着在秦军军阵中杀一圈，剑砍马踏，直冲得秦军步卒东倒西歪，扑倒一片。跟着拨马直奔掌里城下，朝着败退下来的秦军步卒马踏剑砍，如入无人之境。

一干骑兵冲到城下，都朝着还挂在城墙上的秦军步卒放箭。当时就见受伤的秦卒“扑扑噜噜”直往下落。一时把城墙上和城墙根扫得干干净净。

城内的赵军受此鼓舞，都奋力反击。

攻入城内的秦军无心恋战，有的被杀，有的打开城门逃出来。

赵军骑兵又围着城墙杀一圈，见秦军没死的都逃走了，这才耀武扬威穿城而过，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程步著长篇小说《秦始皇》第一部《诈阬长平》

    2

傍晚时分，残兵败将都退了下来。各路都尉校尉都灰头土脸，聚集在王龁的中军大帐，低着头不说话。

王龁惊魂未定，想想刚才差一点就让赵国的骑兵抄了中军，本想发脾气吼几声，可是看看众人，尤其是前锋都尉，一天鏖战，这等级别的将尉都挂了彩，到嘴边的责骂他又咽了回去。压压心中的怨恨、憋屈，努力用平和的声音问一句：

“如何？”

众人抬头看看将军，不知道这是问什么如何，都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复又低下头去。

“各部伤亡如何？”

“报将军，我前锋部伤亡两千余人。”

“两千余！”王龁吃一惊。

这还没打长平，还没遇见廉颇，一仗就伤亡两千多人，再打几仗岂不要赔光老本？

“报将军，中军也损失不小，也有两千多人？”

“什么？中军如何也两千多人？”

中军校尉赶紧解释：

“报将军，阵亡不多，伤的不少。有被赵军骑兵流矢所伤，还有被马蹄踩踏，伤的都不重。被剑砍矢射的不多，有百十来人，这些人伤势较重。”

“叫军中郎中，赶紧用药医治。”

“回将军，都包扎完毕。”

“西、北两路进展如何？”

“回将军，南北两路与中军遭遇相同，均在离长平不远的小城邑，攻城受阻。”

“哪儿，什么小城邑？”

王龁用恼怒掩饰吃惊。

“回将军，西线在谷口邑受阻，北线在石门邑受阻。也都……”

中军校尉看看王龁铁青的脸色，迟疑一下才道：

“也都伤亡不小。”

王龁气得大踏步在中军大帐中转圈。

想想廉颇这招阴损，不跟你正面交锋，自己躲在乌龟壳里，弄些乡邑小城跟你纠缠。他又有骑兵优势，呼啸而来，云散而去。原本这掌里已经打下来了，伤亡四五千损失是大了点。可是俗话说，一墙可抵三万兵，损失一些也是正常的。可是叫他骑兵一冲一杀，现在肯定已经修补好城墙，重新备足了箭矢滚木礌石，没准还补充了援兵。明日再战，一切又重头开始，这样打下，如何是好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？

“怎么办？”

王龁转头看着一干尉、校，也是在问自己。

看看众人都不说话，中军校尉跟着王龁时间长，便壮着胆子道：

“将军，兵法云，上兵伐谋，其次伐交，其次伐兵，最下策才是攻城。能不能想个办法把廉颇引出来。”

“好啊，引出来，怎么引出来？”

王龁没好气。你十万大军兵力占优，又是两面夹击，他能出来吗？摆出这个架势，就是一副滚刀肉横竖不理你的样子。

中军校尉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，便转头向一干都尉校尉：

“众将谏言，怎么才能把廉颇引出来？”

众人都摇摇头。

前锋都尉脸上一块伤疤还往外渗血，一只胳膊吊着绷带，摇摇头道：

“怕是引不出来。派人去骂？长平城你都靠不上去。诈败而走？咱没来之前廉颇就缩进乌龟壳了，那架势就是随你去，你来去自由，我就占着长平一副癞蛤蟆样。咱们耗不起。”

众人不觉点头称是。

一个校尉道：

“禀将军，能不能干脆绕过掌里，直接偷袭长平？”

众人立刻摇头。

前军都尉道：

“那不是自陷绝境吗？三五千人趁夜偷过。到了长平城下，攻城不下，进退两难，叫人几面夹击捂在长平城下，哪里还能有活命的机会？万万不可。”

另一个小校道：

“不行咱就挖洞。既然急切难下，我等不如就慢攻。慢慢挖，挖塌城墙，挖进城中，将他们一举全歼。”

有人应和：“有理有理，这般打下去损失太大。”

众人都把目光看向王龁。

王龁想了想，摇摇头。

若是攻到长平城下不能破城，兴许挖洞还可以一试。就这么个小乡邑，挖个五七日，不惟耽误工夫，长平周边十几个城邑，挖到猴年马月？

再说他有骑兵往来驰援，就算你挖通了攻进城中，你这儿立足未稳，城中赵军尚未肃清，叫他骑兵杀到，后续步卒再出长平反击，不惟一击就有把掌里夺回去的可能，若是再把我攻进城里的部队捂在里面，岂不悲催。

王龁把拳头在案几上使劲一锤：

“得消灭他的骑兵。”

众人都看着王龁。

“消灭他的骑兵，叫他无法快速驰援，我等才能从容攻城，才能在半道设伏杀伤他驰援的步卒。如此，才能有取胜的把握。”

前锋都尉苦着脸道：

“禀将军，怎么消灭他的骑兵？他骑兵马快，又有匈奴的骑射乱箭如蝗。”

“设伏。”

前锋都尉摇摇头：

“回将军，赵军骑兵从掌里背后来，若要中途设伏，就得绕过掌里，在长平与掌里间，其必经之路设伏。可是掌里离长平不足十里，站在掌里城头，我军一举一动历历在目。”

“诱敌设伏。”

  “如何诱敌？”众人不解，都齐声问道。